与人交往,我们难免会犯些错误,产生些冲突:可能是与朋友的一次小误会,也可能是抢占了同事的晋升机会。对冲突中过错方的宽恕有助于缓和冲突中双方的关系,受到他人宽恕会让人产生一种愧疚感,甚至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让双方过去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在司法实践中,“恢复性司法”正是强调了来自受害者的宽恕给罪犯带来的积极影响,呼吁以和为贵,采用非惩戒性的调解来维护社会关系。不过慷他人之慨容易,缓心头之恨就困难了。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安慰别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当我们自己成为受害者时,可能又要大呼“未吃他人苦,莫劝人善良”。如果原谅所蕴含的理解、宽恕、羞耻和仁爱等力量能够修复社会关系、对施暴者带来人文关怀,那当受害者拒绝原谅过错方时,又会对过错方,或者双方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道歉与原谅,只会带来积极的后果吗?针对这一问题,昆士兰大学的MichaelThai团队开展了一系列研究。他们发现,如果冲突中的过错方道歉却没有得到原谅,反而会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感受,进而会产生不良影响,比如损害双方的关系。
在第一个实验里,Thai的团队研究了在真实的道歉经历中,过错方会不会根据对方的原谅与否而产生不同的感受。研究者要求被试回忆并用文字描述一段自己曾经冤枉了别人,又真诚向对方道歉的经历。有一半的被试要回忆那些最终取得了对方原谅的经历,而另一半则要回忆对方没有原谅自己的经历。除了努力回想自己道歉时的场景外,被试还要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比如对方的反应是否合乎预期;向他人道歉的行为有没有损害自己的尊严;感到自己有多委屈;有多后悔向对方道歉;有多想与对方和好等等。研究者们发现,如果被试被要求回忆起的是那些没有被原谅的经历,那他们就会对对方产生更负面的评价,比如认为对方不接受自己的道歉很不给自己面子,甚至是一种对自己的羞辱:我已经“屈尊”向你道歉了,你竟然还不领情!最终,这令他们觉得自己也被冒犯了,从而更后悔自己向对方道歉,也更不想修复与对方的关系,而是任由这段冲突继续发展下去。
但是对回忆中的经历进行评价,可能受到许多其他因素的干扰。被试有可能记不清楚具体的情境,忘记自己当时的感受,也可能因为现在与那个人的关系而使回忆中的感受产生偏差。一对情侣曾经闹过冷战,现在又和好如初,再让他们回忆冷战的过程,他们未必能复现当时的感受。因此,研究者们用想象的情境代替回忆的情境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在第二个实验里,被试们写了一篇命题作文:被试们先被要求看一段材料,了解故事中的主角(比如,李华)是怎么惹恼了一位同学,然后以故事中主角的身份向这位同学写一封道歉信请求原谅。写完道歉信后,每个被试都会收到来自那位同学的回复,不过只有一半的被试会收到来自对方的原谅,而另一半被试则会收到了对方的明确拒绝。与实验一的结果类似,如果被试收到了拒绝答复,就会更负面地评价对方并产生消极体验。这说明无论是真实的经历还是想象的情境,被拒绝的道歉都会带来类似的感受。
当然,现实中的我们也可能因为要面子等原因,对道歉的接受或拒绝都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而是用一种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比如简单说一句“就这样吧”表示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在第三个实验中,研究者们就探讨了被试道歉后接收到这样一种中性或模糊的表态会作何反应。与实验二一样,被试们依然需要看一段材料,再以材料中主角的身份写一封道歉信。
但这次被试们收到的回复除了明显地表达对方原谅或拒绝自己外,还可能收到含蓄模糊的回复,让被试难以明确对方的真实态度。不出意外,那些收到明确拒绝回复的被试稳定地表现出对对方的负面评价和自己的消极体验。然而,收到模糊回复的被试对对方的评价与收到原谅回复的被试基本一致,并不觉得对方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这说明即使“没有被原谅”实际上可能也意味着“被拒绝”,“没有被原谅”和“直接被拒绝”还是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至少这告诉我们,就算我们没想接受对方的道歉,也可以不要那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是在自我体验方面,两组被试之间还是存在些许差异。收到模糊回复的被试比收到原谅回复的被试感到更无力。研究者们认为,这是因为在道歉之后过错方就把决定双方关系的权力交给了受害者,就算此时过错方万般渴望双方的关系能够改善,但仍然是无能为力的。这与我们的经验感受一致:主动道歉总是要做一番心理斗争,付出更大努力,而说出对不起后又总让人惴惴不安,似乎自己有所亏欠,只有对方给予了明确接受道歉的答复后才如释重负。也许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道歉其实是一种自我解脱的方式,我们总是期待着被原谅。
福建社会心理服务共建基地
福建师范大学心理学院
文_连佳慧 杨化 齐周菘